如东过去有几个“不唱”的旧俗,这里的“不唱”指的是“在某地不唱某出戏”,至于为啥不唱,各有原因,这些都是过去的旧话,还多有文人附会之嫌,但作为一种文化显现还是值得研究和思考的,下面笔者就在前辈老先生的基础上谈谈自己的看法。
这几个不唱,唱的“京戏”,现在称京剧,但清末民国时如皋东乡的京剧并非是等同于现代的京剧,而是京剧+徽剧+昆曲,属于京剧的原始状态,直到解放以后,本地京剧团体对外交流频繁才逐渐过渡到当代的京剧。据史载,如皋东乡有确切的戏班子为清代中后期,有全福班、庆福班、四喜班、聚友班、联胜班等等,均为活跃在里下河、通州、盐城等地的徽(昆)班,一些戏班子常年在掘港、栟茶、丰利等地演出,遂定居下来不走了,如:联胜班的杨洪春、双福班的赵长保等,他们演出的京剧还带有明显的徽剧味道,杨洪春晚年担任江苏戏曲学校老师就是教授的徽剧,赵长保晚年为《中国戏剧志。江苏卷》的编撰提供里下河地区的徽剧历史资料。故此这几个不唱,其实唱的是“京剧+徽剧+昆曲”。
这几个不唱,其实反映的是旧社会艺人的辛酸。笔者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台上戏子,台下花子”,这些戏班子大多数都是从里下河地区来的,到一地都是以庙为家,住在庙里,借助庙里戏台唱戏,如掘港的天后宫、八总庙、城隍庙等等,如皋东乡靠近沿海,渔民众多,常常烧香许愿,平安归来后就请戏班子唱“还愿戏”,所以清代以来天后宫、八总庙的“还愿戏”常年不断。此外,火星庙遇到火德星君圣诞、关帝庙碰上关老爷生日、城隍庙逢清明七月半等都是要唱戏的。虽是如此,戏曲艺人的生活还是很艰苦的,常常衣食无着。在这种情况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几个不唱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几个不唱,成因各异,意味深长。有的是戏文内容主人姓氏或者戏文名称与当地大姓有冲突,如:丰利不唱潘仁美,岔河不唱“刺汤”,丰利潘家、岔河汤家均是当地名门望族。丰利潘家、岔河的汤家均是开明乡绅,这两个不唱,笔者认为有附会之嫌。有的是因戏文所讲故事发生在本地,内容也不光彩,当地人忌讳,故而不唱。“潮桥不唱打竹榻”,说的是清末潮桥一地主因宠爱小妾导致家庭不和,大夫人将地主和小妾常座的竹榻砸毁,戏班子编成戏文,潮桥当地也不唱,这有个劝世文的意味。“ 双甸不唱双槐树”,清末发生在北京哈德门外喜鹊胡同宋家姑娘银屏与赵老二私定终身,后被双双被逼死化为两棵槐树,戏班子据此编成戏文,正巧双甸北街有长在一起的大槐树,因围绕此树有一段冤案,故在双甸也不唱,深层次原因不得而知。“栟茶不唱一柱楼”,说是不忍看徐家惨状,其实还是有蔡家人的忌讳。最后说说“掘港不唱杨璧曜”,这个故事是亲耳听家中长辈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笔者夏天晚上常到烟墩桥纳凉听老掘港说起。
清代道光年间,邑人杨璧曜为掘港都阃府外委,即掘港营额外的低级武官,其鱼肉乡里,民怨沸腾。当时的掘港场主簿陈德培微服私访,发现杨在家中抽头聚赌,杨见陈来此即指使家人将其绑在床前,逼迫陈写“强奸所至”欲诬告,陈灵机一动写成“奸强所至”,杨未发现,并剪去陈的发辫。清制规定剪辫子如斩首,杨璧曜剪去朝廷命官的发辫是死罪,后案发杨璧曜被枭首,身首异处。后来有戏班子将此事编成戏文演出,取名《剪乌龙》,掘港人认为不是啥光彩的事,故有“掘港不唱杨璧曜”的说法。
其实“掘港不唱杨璧曜”只是半句,完整的是“通州不唱杀子报,掘港不唱杨璧曜”。《杀子报》非常出名,与发生在浙江余杭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发生在江苏东台的《丁黄氏》、发生在山西的《太原奇案》,统称清末四大奇案,曾在光绪年间有话本刊行,又被改编为十多个剧种上演,南通民间在很早之前就有童子戏剧目,后来还有京剧演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发行的《中国戏考大全》,当中就记有《杀子报》剧目。《杀子报》是一则真实故事,晚清年间,住南通州南城门外的徐氏带着十二岁的女儿金定与八岁的儿子官保守寡度日。徐氏不甘寂寞与家附近寺院中有僧人纳云勾搭成奸。一日被儿子官保撞见,怕儿子检举揭发,竞丧尽天良地在夜间将官保杀害。私塾先生钱正林老师见学生失踪,便四处查寻,几经曲折,探知事情真相,将奸夫淫妇绳之以法,处以极刑。这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故有“通州不唱杀子报”一说。
这就有点奇怪,顺口溜产生于清代,掘港尚属于如皋县下面一个场,为何顺口溜也要搭上通州呢?实际上那个时候掘港和通州“走得很近”。掘港是个奇怪的地方,历史上属于如皋县,但晚清以来和通州交往频繁,有点“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辛亥革命时“掘港光复”,士绅一致要求脱离如皋县该隶通州,江苏督军怕闹出事未予同意才作罢。究其原因是掘港离开如皋县城太远,雍正九年在西街盐运衙门西隔壁设立掘港主簿衙门,管理东到大海西到双甸任家旗杆的范围,主簿虽小,也称正堂,相当于如皋县的副县长常驻掘港管理如皋东乡,这是政治。掘港经济与通州来往频繁密切,晚清以来尤甚,特别是张謇家族的经济拓展,民国后到掘港沿海垦殖。政治经济原因,能不走得近吗?
以上是历史上如东的几个不唱,旧话重提,供大家茶余饭后一乐,如有谬误,不吝赐教。